你与我详细讲起这件事时已过了十年。
十年前,你,与我,还是弹着弹珠的儿童。你比我大三岁,却比我高出了两个头左右。你长得高瘦,浓眉大眼,你最令人注目的是那一双长腿,偏细,但让人觉得你是个运动健将。你的脸上,常有着一种纯真无邪,天不怕地不怕的微笑,让人很好奇,出身单亲家庭的你,怎么会有这种阳光的笑。
你没有母爱的滋润,但在小时候,无论是你还是我都认为,她才是你的母亲。她就住在你邻居,对你我都很好。记得我们小时候,总喜欢去她家,听她讲故事。她讲到一半,总是会大声笑起来。她的声音很爽朗,像冬天快结束时最灿烂的阳光。
那年,我4岁,你7岁。
你10岁那年,我和你在一起玩耍的那天。我们蹲在你房间里玩着陀螺,你父亲走了过来,我注意到,你父亲的头上,斑斑驳驳缀着一点白花,虽然你父亲30多岁就有了你。他眼角扫了我一下,向你看去,他探了探身,那一瞬间,我不知怎么感到他的动作里透着一点谦卑的态。他说:“儿啊,我和你贺阿姨要结婚了。”你父亲是个耿直的人,他不会说谎。但是我们还是大吃一惊。我们一想到,邻居那个善良的阿姨,就要成了你的妈妈。你虽然不适应,但也高兴。你不知道,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。
她像对儿子一样对待你,她和蔼、善良,但对你严格、苟刻。我与你渐渐疏远,他不仅不让我和你玩耍,还给你报了语文、数学、英语等培训班,不只这些,你最爱的篮球,也被她夺去。你说你最讨厌的是她不仅加重你的负担,每天骂你,让你没有一点时间,还假惺惺地说这是为你好。你们之间的摩擦越来越大,在一次你们吃饭的时候,你甚至打骂她不给你一点时间,近乎狂躁的你,再也控制不住,一句脏话从嘴里吐了出来。她气得抄起水杯就往你脸上砸——她是一个举止文静,连放书都没有一点声音的人。你吓了一跳,你知道她是气的要疯了。但你嘴上还是不示弱,你大声说:“我没有你这个妈妈!”你夺门而出,你一路碰到了好几个椅子,门外来找你的我不知所措地,看着你从小到现在流下的第一次泪。其实你没看到,门内的她,蜷着身子,一动一动地抽泣。
从此,你们没有多说过一句话,你发了狠地读书,下决心以离开报复她。
你拿到大学录取书时我14岁,你18岁。据她说你抱着录取书哭了一个上午,我不知道你是欣喜,是悲伤,还是不舍,或是解脱。晚上,你激动地睡不着觉。在接近凌晨12点,你突然听到客厅传来争吵,你听见你爸大声说:“我们的工资都要花光了,你说你要供他上学,你把家里东西卖了,我不反对。可你也看到了,那个小畜生,不仅不感恩还大声骂你。现在上了大学,早不知跑哪里去了。你还要把你的嫁妆卖出去给他寄钱?那我们还怎么过!”
她平静地回答:“你小声点,孩子都要被吵醒了。我这辈子没读过几天书,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,心性是好的,只是有点小脾气。他脑子也好,会读书。咱家能出这种好苗,一定要让他好好成长。为了这,我什么代价都愿意付!其实,我也很后悔,当初对他太严了,没给他一点空间……”你听不下去,泪水从你脸上滚了下来。
开学前一天,你拿着行李,走出了门。她平静地跟着你,但你能感觉到她的手在颤动。你与她走着,到了火车站,你听下脚步,你知道进了这个门,你与她的世界,就被分离开了。你听到背后静静站着的她终于忍不住了。她欲言又止,想了想,用打着颤的声音说:“好好读书……”你闭上了眼睛,她又补充道,“不……不要想我……”你脑袋“嗡”地一下,又想起她对你那一片赤诚的心。所有的不快,对她的愤怒冰释,你知道,你们之间存在着一个巨大的误会。你想到你自己是多么蛮横无理而她又这样一年一年,承受着家人对她地不满,你感到你眼中一热,你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……
从来都是一些看似可恶、愚蠢、不近人情的人,一直以来守护着你,你总觉得你很累,但不知那人承受着更大的痛苦。他们默默地在小角落里,为你点着扭曲的光。
他们,是灵魂的守卫者,是我们这些愚蠢的受益者的最好老师。